洗池院中或站或跪了十好几个宫女,她们都是专管熨烫的,在浣衣局里很有体面,往常在宋亭面前都能说上话。但此刻,一多半人都面色苍白,低头不语。沈轻稚他们这些年轻小宫女一来就瞧见这般场面,年纪小的顿时有些惊慌,站在那不知所措,胆子小的都开始眼含热泪,眼见就要哭。沈轻稚只听了那宫女两句话,就知道昨夜里熨烫房出了事。大约是给贵人们熨烫的衣服出了差错,早晨开门时才被发现,宋亭这才生了气,让她们在院子里罚跪。姚竹一直冷着脸站在宋亭身边,她看到小宫女来了也不提醒,待到院子里跪倒一片,才对宋亭说:“嬷嬷,储秀宫的宫女到了。”宋亭微微抬了一下眼皮。她今年四十几许,头发梳得很整齐,因当惯了管事嬷嬷,身上自有一股普通宫女没有的气度。沈轻稚不用看都知道,她如此吓唬人,能把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宫女吓哭。宋亭没有跟灰发宫女多纠缠,偏在这个时候开口:“储秀宫,沈宫女,付宫女。”她点了沈轻稚和付思悦的名,沈轻稚心中微微一惊,却并不如何慌张,在出列的时候,她甚至听到彭雨初的嗤笑声,因此便越发淡定。付思悦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这会儿反倒先慌了神,就要跪在地上哭。沈轻稚使劲捏了一下她的胳膊。她领着已经吓懵了的付思悦规规矩矩给宋亭行过礼,然后才低声开口:“嬷嬷,不知昨日出了什么事,可否说与奴婢听听。”宋亭单独点了她跟付思悦的名字,说明出事的衣裳肯定是昨日她们两个单独负责的王才人的银鼠皮斗篷。这斗篷不用熨烫,却需要用皂角粉一点点擦洗干净,然后在熨烫房里烤干,这样皮毛才会顺滑柔亮。这活计她跟付思悦忙了一整日,手指都起了一层皮,现在掌心都是红的。宋亭深深看了她一眼,见她行礼的蹲福姿势甚至抖都没抖,比许多进宫多年的老宫女姿势还漂亮。倒是个了不得的厉害丫头。宋亭不同她解释,只说:“今日早晨,竹丫头打开熨烫房,清点要送去各宫的衣料,就瞧见你们昨日当差的这件斗篷上面,被火烧坏了一个洞。”她这话一出口,储秀宫的宫女们一个个都慌了,甚至有人惊呼出声。彭雨初藏在人群里,她低着头,却悄悄勾起了嘴角。看你怎么办!沈轻稚很淡定。当年在夏王宫时,因历代夏王都没怎么对后宫制度上心,宫中乱成一团,她上面的皇后娘娘又是万事不管的病西施,最后出力的便只有她。这种事,一年到头没有十回也有八回,这还是能拿到她面前说的,无法说的更是不计其数。她现在毕竟不是贵妃娘娘,只是个最低等的三等宫女,许多事便要越发小心谨慎,务必不出错。也正是因此,此刻的她确实没有旁人以为的那么惊慌失措。付思悦毕竟只是个刚及笄的小丫头,便是存了照顾沈轻稚的心,也是因为她比沈轻稚要大上一岁,刚刚进宫,她也不太熟悉宫规,此刻便有些六神无主。她想要跪下回话,右手却一直被沈轻稚捏着,轻易无法动弹。付思悦刚要说话,就听边上沈轻稚开了口:“回禀嬷嬷,奴婢明白了。”姚竹一贯冷清,对她们也总是看不顺眼,便立即道:“大胆,你们做错了事还不知道认错,竟是如此不懂规矩,来人!”她冷哼一声,立即便有三四名二十几许的宫女出列,就要上前拿下沈轻稚和付思悦。沈轻稚微微低着头,余光却一直关注宋亭,只看宋亭就那么端庄坐在圈椅上,正慢条斯理抚摸自己衣袖上的绣纹,顿时有了些底气。她没有退缩,反而开口:“回禀嬷嬷,此事并非奴婢和付宫女所为,奴婢并没有错,何来认错一说?”姚竹的脸都要气青了。“你!还敢狡辩!别仗着自己长得好,就……”沈轻稚不听她说什么,这回却拉着付思悦跪了下去。付思悦已经懵了,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做什么,沈轻稚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整个过程特别听话。看沈轻稚跪下开始磕头,她便也跟着一起磕头。沈轻稚死过一回的人了,哪里在乎那么多尊严体面,她直接给宋亭磕了三个头,然后才直起身体:“嬷嬷,奴婢和付宫女做事一向仔细,这四日里在熨烫房是有目共睹的,就连竹姐姐都没挑出错来,可是如此?”付思悦跟沈轻稚这一对小宫女,在熨烫房口碑确实不错。一个是因为她们两个都是勤勤恳恳当差不废话的主,再一个付思悦嘴甜,喜欢姐姐地喊,有几个年长的宫女自然就偏心她,连带着对“勤勉”的沈轻稚也能看顺眼。姚竹整日里挑错训人,到底没能把她们怎么样,大抵正是如此,她心里的火气没地方撒,这时候就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恨不得当场把她们两人打死才算舒坦。姚竹听到她这么说,又冷哼一声,终归因为宋亭没有发话,便招手让那几个宫女立在原地,没直接动手。沈轻稚便继续道:“这件银鼠皮斗篷,昨日奴婢跟付宫女从早晨一直忙到晚食前,从头到尾都没敢用明火燃炭,若当真是奴婢们所为,必不可能。”她虽不是这个世界之人,但身体自有她的说话习惯,或许是因为在荣恩堂长大,阿彩说着一口流利的官话。沈轻稚自己练习了几日,便已经说得相当顺畅,让人听不出一丁点口音。
她说话又带了一丝独有的韵律。轻轻巧巧,如珠落盘,婉转而清脆,很是好听。此刻这么多话说下来,她喘都不带喘,只道:“宋嬷嬷一贯体恤下属,也心明眼亮,正是知道奴婢们的性子,才让奴婢能